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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江漓的思索,落目一看,是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随从搀扶着一个醉酒到走路不稳,里倒歪斜的主子。俩人跌跌撞撞一路穿过垂花门朝这边走来,太监提灯笼一照,忙惶恐的跪在地上拜道:“奴才们给谆郡王请安。”
“小六,小六,把酒壶给,给本王拿来……酒壶呢?”谆郡王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险些撞上柱子。听到有奴才跟他请安,他眯缝着眼往前瞅,想瞧瞧是哪路人,结果这一看,醉酒瞬间清醒了三分,整个人瞪大眼睛,死死盯住距离三丈远的江漓。
后者眸色宁和,面色如常。
“呵呵,是你啊。”谆郡王粗鲁的甩开随从的搀扶,摇晃着往前走了两步。他面上在讥笑,眼神却极其凶恶,寒芒四射,若那是一把刀,只怕江漓已经被乱刀分尸了:“江乐师,冤家路窄啊!”
几个太监被谆郡王凶神恶煞的眼神给吓到了,连往后退了一步,悻悻道:“谆郡王,江公子要回……”
“哎呀,差点忘了。如今的你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乐师了。”谆郡王拍了下脑袋,阴阳怪气的说道:“江茗的儿子,江珺歌,对吧?”
江漓冷眼看他,清冷的容色没有展露任何情绪:“谆郡王有事?”
“本王上回去湘雪阁,你弹得那首曲子真不错。”谆郡王面带狞笑,语气轻佻的说:“正好今个儿本王兴致高,走,跟本王回府,给本王助助兴。”
不等江漓开口,身边的郁台突然站出来冷声道:“谆郡王怕是喝多了,江公子现居住于舒亲王府上,是我家王爷最重要的客人。”
“你拿顾锦知来压我?”谆郡王双目猩红,怒极反笑:“好啊,江漓,你真有能耐啊!攀附权贵的手都伸到顾锦知那儿了,好心机啊。”谆郡王酒气上头,只觉得心里窝火,忍不住讥讽道:“有了个舒亲王做依靠,你便无所畏惧了是吧?要说这世道不古,只要有张漂亮脸蛋儿,谁都拿得下对不对?”
郁台脸色大变,怒喝道:“谆郡王,请你放尊重些!”
“你个狗奴才,有什么资格跟本王说话!”谆郡王怒目圆睁,咬牙切齿,目光如刀子般在江漓身上绕了个来回,冷笑道:“想当年江茗江大人是何等风光啊,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凭借一身高强武艺扬名江湖,风姿俊才,不可一世。可结果呢,仇家上门,可呼风唤雨的江大人不还是一命呜呼了?威名赫赫的江府不还是惨遭灭门,血流成海?”
江漓面色阴沉,眸中闪过一道厉光,其冰冷凛然,吓得郁台后勃颈寒毛直竖。
“全家都死了,只留你一人苟延残喘,能有什么依靠?不过你很聪明啊,傍上了天真无邪的舒亲王,这下子有人给你撑腰了是吧?我呸!”谆郡王恶语中伤,一脸的嫌弃:“你说到底不过是一介草民!哎呀呀呀,你连草民都不如。”
江漓尚且镇定自若,郁台可是气的鼻子冒烟,而谆郡王身旁的小厮小六早就吓得汗流浃背了,为防止谆郡王醉酒后祸从口出,忙上前拉扯着说:“爷,您喝多了,奴才送您回府吧,王妃等着您呢……”
谆郡王甩开小厮,朝前走近一步,面带讥笑,语气中满是嘲讽:“江漓,你也感到无地自容了吧?堂堂九枢的首领,叱咤风云的江大人之子居然流落湘雪阁那等烟花风尘之地。你都不敢以真名示人,只敢化名江漓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像你这样的人还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真当自己有多冰清玉洁么?还恬不知耻的做皇子的老师,呵呵,江乐师,我都替你父亲丢人!”
一席话,听得满廊众人皆惊。有几个胆子小的小太监直接吓软了腿,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不敢言语。他们不知道素日来沉稳低调的谆郡王是傻了还是疯了,居然口出恶言,侮辱的还是当今势头正盛的江漓。
别的不说,就江漓的身份地位,那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江漓的身世背景无人敢藐视,他的父亲江茗鼎鼎大名自不必说,还曾经教导过皇帝三日武学,皇帝对老师独留在世的唯一孩子必然看重。更何况皇长子顾云笙还主动拜了江漓为师,江漓又跟安平长公主的交情甚好,跟顾锦知自不必说。
就算这些全部都排除,但就针对湘雪阁那段经历,放眼整个大禹,乃至整个天下,谁人提起这位才貌卓绝的乐师不出口称一个“奇”字?多少青年才俊为之倾倒,多少英雄豪杰为之癫狂。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无人敢藐视,无人有那资格亵渎。虽流落风尘,却是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本性能耐寒,风霜其奈何。
或许跪了满地的太监不知谆郡王一改往日常态的原因是什么,但江漓心中明了,不过是多年前的旧仇,再加上近年来的新恨罢了。
父亲身在九枢,所做所想皆以皇帝的利益为先。暗中监视朝中大臣,包括皇室宗亲。而这位庶长子谆郡王,自负才华横溢,野心勃勃,除了结党营私,更是历年来屡次私吞朝廷送往灾荒地区的拨款。种种罪状调查的清楚明白,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上疏弹劾,禀明圣上,先帝震怒。荣宠一时的谆郡王就此失去圣心,也恨透了多管闲事的父亲。
无论朝廷还是武林,江家都树敌无数,乃至如今九枢的解散,江家的灭亡,多少人幸灾乐祸,又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江漓虽面色清韵似霜,可眼底泛起的凛然狠意着实让在场奴仆心惊胆战。谆郡王还在无所顾忌的仰天大笑,笑声张狂又刺耳。
“谆郡王好大的气焰,不安守本分做你的闲散王爷,反而在这里颐指气使的教育本王的人?”
突然传来的声音并不严厉,却是寒芒四射,一字一句刀刀锥心。众人脑子嗡的一声,朝那远处阔步走来之人一看,脸色骤然变白,纷纷跪地又是一拜。
“奴才们叩见舒亲王,舒亲王万福。”
谆郡王的笑声蓦然顿住,酒气瞬间醒了大半。
顾锦知闪电般冲到江漓身旁,把江漓往身后一揽,眼中杀气腾腾,唇角勾起的冷笑厉如刀锋:“有人虽家中遭难,身陷泥泞污浊之地,亦不过是一时之屈,倒是心中清明,顾得起家人,称得上君子,就是名士遇见也需赞得一声。倒是某些人……”
顾锦知锐利的眼神在谆郡王身上度了个来回,随即轻悠悠的落去别处:“不知安分守己只知兴风作浪,平日里招摇过市欺男霸女,不反思己过还怨天尤人。虽自命不凡,可若是上天落下点事,怕是要哼哧往泥里面钻。”
“你!”谆郡王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呛得他胸口发闷发涨。
在谆郡王搜肠刮肚试图反击之前,顾锦知更加锐利的话已接踵而至:“有些人虽流落风尘,却是冰魂雪魄,傲骨迎霜,固守本心。可有些人倒是站不住自己的位子,只晓得追寻普通人都晓得避之不及的腌臜,还洋洋自得以为受旁人羡慕,殊不知别人都在暗中嘲笑他呢。可惜了他那个位子,靠母亲积德行善为其苦苦支撑,却不及他自毁长城。”
“舒王!”谆郡王气的脸红脖子粗,想破口大骂又碍于舒亲王的身份不好撕破脸,憋了半天,吐出一句明显底气不足的回击:“你别欺人太甚!”
顾锦知目似剑光:“古时有人用升去量石,用桀去衡量尧,今时也有人自己卑鄙,还捏着这点卑鄙比着别人看,以为天下人都如他一般低劣,沾沾自喜。殊不知旁人心中都如明镜,印得他格格不入。丑人不自知,明明自己腐肉烂骨,却还抓着别人一点皮外伤说三道四。”
“顾锦知,你!”谆郡王差点气吐血。
“谆郡王,嘴不积德,祸从口出,害人害己,劝你好自为之。”
谆郡王肺子都快气炸了,又无从发泄,只能瞪着那双猩红血目咬牙切齿。又一想,自己被顾锦知当着这么多奴才的面冷嘲热讽,揭露丑闻糗事,今后的脸面还往哪儿搁?他甚至觉得跪倒一地的奴才都在暗中窃笑。他面上滚烫,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夜风微凉,清淡的月光照耀出江漓莹玉般的面容。他神色如常,无喜怒哀乐,依旧风轻云淡,连眼底最开始的那一道厉光都随着顾锦知的反击而云消雾散:“王爷见过太后,想必无事了?”
“无事了。”顾锦知回头看向江漓,原本寒芒四射的双眸瞬间蒙上一层暖色。他轻轻抚过江漓的肩膀,温声道:“跟本王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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