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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名声和实事183（第1页）

范凌恒说完之后，内室里十分安静，潘季驯端坐在宽大的交椅上，平静的望着他，目光清澈无比，仿佛了无心机的孩童，又好似阅尽人世，了然悟透的老人。

一看到那目光，范凌恒心里便暗骂自己多事，这年头大明四万万人，能坐到二品这个位置的官员……

一定有自己的过人之处，这种人有着超越凡俗的智慧，世间的一切都仿佛那林中花树一般，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试问还有这种人看不透的问题吗？他不是班门弄斧还是怎地？

果然听潘季驯淡淡道：“凌恒，你有千般好，就是太在乎名……声了。”他本想说‘名利’的，但有名就有利，名利不分家，所以话到嘴边，便换了个宛转的说法。

范凌恒瞳孔缩了下，身子微微一紧，却没有反驳。

潘季驯轻声问道：“你说是名声重要，还是做些实事重要？”

范凌恒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后者重要’了。

“可如今这世道，单枪匹马能做出什么来？”潘季驯淡淡道：“你知道朝廷每一个决定背后，有多少人在角力吗？正反两方都不下百人，上至大学士，下至科道言官，全都是以团体的面目出现，他们有幕后策划的，有冲锋陷阵的，有摇旗呐喊的，甚至还有打入对方卧底的，每个人极尽所能，目的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党同伐异！”

“地方上就更不用说，完完全全是朝堂斗争的延续和分支，完全没有例外。”说着他有些自嘲的笑道：“就像街上青皮打仗，现在全都是群殴了，你小子若是非要单挑，就算是头猛虎，也敌不过群狼。”

范凌恒默不作声，他还没有真正历经过这些，所以他没资格去进行评价——即便他知晓未来，可就连张居正这等人物，在史书上也就五千余字也就写尽了他的人生。

至于那些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比如某个八品言官，难道他在这个时代就没有用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小到一句无心之言的脱口而出、大到一张别有目的的信件寄出，大明朝堂内不见血的刀光剑影比那血溅三尺的近身搏杀更为惊险，也更为隐秘。

“你没有走进王学的内部，所以不理解这个圈子有多大的实力。”潘季驯淡淡道：“即使是我，也只是接触到了一部分，但已知的王学一派官员，就有大学士两人，北京六部尚书侍郎共六人，南京六部的堂官则是一个不漏，封疆大吏中也至少占了三成，之下各色官员更是不计其数，以御史言官为最……而且还有不计其数的在野鸿儒，致仕官员，这些都是强大的力量。”范凌恒震惊了，他没想到被嘉靖皇帝几次三番打压的王学一派，竟然如此昌盛而放肆的活着……‘如果能把这些力量攥到手里，那不是连皇帝都可以欺负了？’一个念头划过他的心田，又赶紧将其打压下去，这么疯狂的念头，还是想都不要想。

看到他吃惊的表情，潘季驯不难猜出他的想法，于是有些恶趣味的笑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王学门人虽多，却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强大，要不然也不会连公开讲学也不被允许。因为王学本身就有好几个学派，比如说我师傅龙溪先生创立的南中学派，何心隐的师傅王艮创立的泰州学派，各自有各自的主张，之间并不团结……比如说这些年东南倭寇，他们泰州派便主张‘攘外必先安内’，所以应该先倒严后抗倭。”

说着指指自己的鼻子道：“而我却主张先抗倭后倒严……本人为此还被扣上了严党的帽子。哦，对了，你的师傅唐顺之也是和我一般的想法，所以也被人划为严党。”

范凌恒轻笑道：“我听说师叔是鄢懋卿举荐的？”

鄢懋卿是严嵩的干儿子兼头号爪牙，跟这种人扯上关系，严党的污名是跑不了的。

潘季驯两手一摊道：“严党当权，而且老东西圣眷正隆，一时无法撼动，但倭寇却不会等，我大明国也等不起。如果我跟严党拉开距离，不接受朝廷的任命，就还得在乡下蹲着念书……那样倒是全了我的名节了，可于我今日之大明又有何用呢？”

听潘季驯说完，范凌恒沉默良久才叹口气道：“我还没达到这种境界……”

这种为了能做实事，便寄人篱下，遭他人冷言冷语的事情，范凌恒做不到。

“明面上，可能王学最出名的便是徐阶、唐顺之。”潘季驯苦笑着摇摇头：“或许还有我，可是也像你说的，王学为帝王所不喜，所以我们之间并不敢在私下与其他王学门人交往过密。”

范凌恒点了点，嘉靖层多次打压王学，但凡有志科举的学子都知道这个事情。

“这个无妨，”潘季驯摇头笑道：“我和你说这么多是不想让你误会我，并不是想拉你入伙王学……我只是单纯的请你接我衣钵，将我的毕生所学传下去。”

说着长长的叹口气，悠悠道：“‘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进步则国进步’这句话说的太对了。”

“你如果未来去了北京就会发现，现在掌握国家大权的都是老朽之人。非得吟诵几十年八股文，非得写几十年的考卷，非得当几十年的差使，非得熬几十年的俸给，非得递几十年的名帖，非得唱几十年的喏，非得磕几十年的头，非得请几十年的安，否则必定不能得到一官，提升一职。”

潘季驯嗤笑一声：“那些在朝中任正副部长以上，外出担任监司以上官职的，一百人当中，其中五官不全的，大概有九十六七人。不是眼瞎就是耳聋，不是手打颤就是脚瘸跛，再不就是半身风瘫，他自己自身的饮食走路、看东西、听声音、说话，尚且不能自己处理，必须由三四个人在左右扶着他挟着他，才能过日子，像这样而要叫他担负起国家大事，这与竖起无数木偶而让他们治理天下有什么两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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