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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5章 注定（第1页）

皮球碾压过秋日里的阳光，发出腾腾的叫声，在她眼前经过。接着，它碰到矮墙，弹了回来，又恰巧滚到她的脚边。她就像突然缺了根筋似的，直接踩住了它。

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奔了过来。他停下，他怯怯地看看自己，又看看那颗沾满泥土的、被缝了好几针的、内囊已经凸出一部分的皮球。“阿姨……能……能还给我吗？”小男孩慌张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踢过来的……可以吗？”

这座公园位于鹿岛社区之南，属于岛办公室管辖的公共场所。适逢周末，游人很多。大人领着孩子野餐；小孩子与小孩子互相追逐打闹；正在陷入热恋的情侣把这里当成一个免费的约会场所；行将就木的老人，试图用健身器材挽回一些遗憾的青春。哦，对了，还有拾荒者。

小男孩便是拾荒者。他奶奶正在垃圾桶那头忙来忙去。他独自玩了很久。从伊莱丝坐上秋千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不远处踢着球。没人同他玩耍，也没人在乎他的存在，他就那么孤零零地，从人群的边缘跑到森林的深处，然后又从树木的乱影中，奔向雕像喷泉的尽头。但他似乎并不介意孤独。伊莱丝能感受到他的愉悦与满足。她很是羡慕他。一颗小小的皮球，就可以让他快乐很久。她也想这样。

莱内森出门前，她再次与他发生了争吵——来自她单方面的争吵。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歇斯底里。他选择充耳不闻，他选择视而不见。他甚至连一句哄骗、一句解释都没有。他就那么赤裸裸地，把自己的欲壑展示在她面前了。

“今天晚上不用等我，”他一边穿大衣一边对她说，“我已经约了卢卡先生共进晚餐。接下来，我会很忙，所以我没什么时间哄你。”

“去死吧你！”发疯的伊莱丝冲他尖叫。

门扉关闭的那一刻，她抛出了一块木制镇纸。镇纸旋破障子门，打碎了一旁的琉璃瓶。叮叮当当，水漫金山。然后她也水漫金山。直到眼泪流干，太阳升高，头脑发晕，肚子乱叫的时候，她才从地上爬起来。做了一碗粥，可刚喝了半碗，她就再也吃不进去了。嗓子像被堵住，食道像被堵住，胃也像被堵住。肚子里的那股气，不知是火，还是悲伤。它们在里面乱窜，就像顽皮的孩子。她推翻了粥。米粒米汤很快污染了整片地板。她什么都没收拾，便披着大衣走出了门。她甚至连妆都没化。

毫无目的地走，无处可躲地逃。她迎着割眼的太阳，先是向西，然后向北。她就像失去灵魂的空壳，在这片号称‘富人区’的地带里昏头昏脑地游走。

然后，她就发现了，所谓的‘富人区’，不过是一座建立在老城区中的孤岛而已。周围全是年久失修的老楼，周围全是破败不堪的街道。甚至，她还能看见‘乐园’的影子。原来她只是从城市的这一头，搬到另一头罢了。说好的‘中心’，说好的‘枢纽’，原来都是公司搞出来的假象。早知道是这样，她还不如不搬家，她还不如不买那套房子呢。或许那样，莱内森也不会突然觊觎起莫斯家的财富；或许那样，她和他，还能窝在那个逼仄的空间里享受彼此的人生。

当她走到公园时，已是下午三点。累了，乏了，也倦了。她找了个秋千，坐了下去。然后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阿姨……对不起……这个皮球对我很重要……阿姨，如果我奶奶捡到别的球，我再给你可以不？这个球，真的对我很重要。”

小男孩似乎将她当成了喜好抢夺他人财物、就爱看别人哀求的女流氓。

她将它踢还给了他。

小男孩紧紧地抱住球，如同抱着什么宝贝似的。他对她道谢，他还说她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好人。什么是好人？不偷不抢不占不欺辱别人的人，就是好人吗？

小男孩跑掉了，他又踢起球。皮球歪歪斜斜的，摇摇晃晃的，那凸出的部分还在不断摩擦地面，就像随时都会被扎破似的。小男孩再次露出欢乐的微笑。但是它，明显快要撑不住了。伊莱丝能想到皮球爆掉的那一刻，小男孩会有多么伤心欲绝。

有些东西，注定是要坏掉的。

这时，小男孩的奶奶好像忙完了手头的工作，她开始招呼他过去帮忙。

她有一辆手推车，四个铁轮一个铁架，不大，大概只有一米左右的长宽，似乎是个正方形。上面堆满了瓶瓶罐罐与各种塑料。它们被三根绳子捆绑。

老太太先将它们解了绑，然后将新捡到的东西摆了进去。小男孩一边帮忙，一边对他奶奶诉说着什么。他奶奶微笑回应。最后，皮球也被装进了车里。他们转身离开。老太太推得十分吃力，而且一直佝偻着背。伊莱丝看到她龇牙咧嘴的表情。嘎啦啦的铁轮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老太太显得更加痛苦。

“奶奶，等我长大了，我背你走。”

伊莱丝听到小男孩如此说道。

“等你长大了，就不用背我了。”

“为什么？”

“傻孩子，我又不会长命百岁。等你长大了，我就死了呀。”

“奶奶也要变成星星？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奶奶，你别丢下我……”

老太太笑笑不语。他们拐了个弯，消失在公园的甬道旁。

他奶奶也要坏了。

这是他们的背影消失前，伊莱丝的最后一个想法。

每个人都不容易……好像我们生下来，就是用来偿还的……

太阳西沉，天边出现火红的颜色。她意识到自己该回去了。她从秋千上走下。秋千摆动，发出吱吱的轻啼。

接下来，我又该做什么呢？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路，根本不知该往哪里去。

接下来，我又该去哪里呢？

余晖温热，微风清爽。她出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回家吧。

然而这时，背后却突然响起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那个人说，“夫人，您该回家了。”

她回过头，看见了斯卡莱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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