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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盖过月色和烟花,成为夜幕中最夺人眼目的亮,城墙上痛苦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将士们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痛苦狰狞地看着来势汹汹的楼兰人,牛角号手躺在城垛的阴影下,奋力吹响了手中已经破旧的号角,沉闷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快速传向城内。
这是敌军来袭的信号,佛母城迅速戒严,西戎人递了降书没多久,西疆军也知道那一堆小国的国主究竟是个什么德行,因此一直都没有放松警惕,城内军营的主要规划并未改变,在短暂的慌乱之后,风林火山四营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厚重的城墙再次震颤了一下,聂卿的喉头耸动了一下,她吐出一口血,鼻血刚刚回流进了咽喉,她顾不上再抹,拿刀割了一小块布片塞进了鼻子里,借着城垛的掩映,她看清了往这边奔袭的敌军。
为首的正是楼兰如今的掌权人,迦婪若,他优哉游哉地骑在白象身上,脸上蒙着一层纤柔的轻纱,一双碧湖般幽深的双眼越过长空直直投向佛母城的城墙,和大漠一种颜色的头发被盖在厚实精美的绸布之下,令人诧异的是,这样冷的天,迦婪若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很单薄,赤裸的双脚随意地搭在白象的背上。
楼兰人似乎并不打算攻城,他们快速移动的步伐突然停滞住了,只有那两台投石机还在缓慢地前进。
夜风料峭,高楼之上,火把被吹得忽明忽暗,聂卿跟李明溪都冷静地盯着陈兵在佛母城前的西戎军队,他们人数并不是特别多,身上穿着的铠甲也都十分统一,军旗在风中飘扬着,无一例外全都是血一样的红色,看样子,这只是楼兰一国的军队。
那两台重型投石机被几头大象拉到了阵前,弓箭手已经上了城楼,长弓拉满,箭矢如狂风暴雨一般倾斜而出,聂卿心底重重一沉,这些弓箭手都是出自火营,是西疆军千挑万选出来的射箭能手,但是他们射出去的长箭只在空中划过,最后直直插在了地上,根本碰不到那些楼兰人。
有人特意估算过火营弓箭手能射出长箭的距离。
楼兰人停下的位置实在把握得太好了,他们给出了面对箭雨最安全的距离,迦婪若饶有意味地看着掉在白象脚边的箭矢,轻轻嗤笑了一声,他再度轻轻挥了挥手,一直关注着他的楼兰将士立刻挥下手中的紫色短旗,重型投石机上很快就被人搬上了巨大的石球。
城墙上的人口口相传,都知道了这个大怪物的威力,他们看见空中划过两道巨大的火星,便立刻放下长弓蹲着身子躲在了城垛的阴影下,震耳欲聋的轰击声从墙身传来,靠得比较近的将士们立刻捂着脑袋面色痛苦地跪在了地上,刺耳的嗡鸣声充斥着整个大脑,他们有那么一时半刻根本听不清从旁边跑过来扶起自己的人说了什么,只能看到对面的人嘴巴开开合合。
但是楼兰人并没借着这个机会继续往前推,他们还是停在原地,聂卿跟李明溪强忍着痛苦探头去看,惊奇地发现他们没动,他们对视一眼,迅速低下头去思索着对策。
迦婪若没给他们思索的时间,不一会儿,楼兰人的战鼓被敲响,配备着楼兰将士们不断在原地踏步呼喊的声音,压迫感如黑云压城,城头上的弓箭手不敢多停,荣申下令让他们先以箭雨压制不要让敌军前进得那么快。
第二轮箭雨依然落了空,楼兰人虽然看上去声势浩大,似乎下一刻就要架云梯攻城了,但是他们依旧停在原地,重型投石机投完那两颗火药石球之后就没了声息,分立在楼兰军左右翼两侧,战鼓声未停,呼喊声未歇,双方陷入了静默的对峙里。
他们为什么不攻?聂卿微微眯了眯眼,如果真要打佛母城,他们应该一鼓作气,趁着这座城池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趁机打个措手不及,就跟之前那样。
他们在等什么?
硝石碰撞散发出的强烈气味再一次冲击着聂卿的大脑,一道火花在浓重的气味里突袭到聂卿的思绪里,她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一点点睁圆,呼吸都凝滞住一瞬,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楼兰人根本就不是想打佛母城,他们只是为攻打另一个城池佯装声势罢了。
弓箭手们似乎还想放第三轮箭雨,聂卿一把按住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弓箭手,哑声道:“快停手,快让他们都停手!”
她抬起头来,一双眼掺满了血红色,李明溪见状立刻掐住她的手腕,却被她死死反掐住两条胳臂,那两只瘦削的手掌用力得裸露出手背上暴露的青筋,他直视着她的双眼,一时间呆立在原地。
他第一次看见聂卿的眼中透出如此清晰的恐惧,那恐惧还带着刺骨的凉意,把他也冰得一激灵,李明溪觉得自己的的手腕有一瞬间都脱力了。
“快去报荣申,”聂卿狠咬了一口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松开自己颤抖的手臂,道:“就说赵家早已投敌,玉周城恐怕危在旦夕了!”
“不,”聂卿握了握拳,冰冷僵硬的指尖被塞进掌心里,她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玉周城恐怕早就失陷了,赵家若是真的三年前就投敌,玉周城根本就不用打,西戎联军应该已经长驱直入了,他们肯定下一步就像掐死安和城和锡蓝城,安和城有粮,又离鞥州更近,直接派兵去安和城!”
李明溪被这个猜测劈得浑身震悚,他没多想,扭头瞥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的阿满,阿满会意迅速转身往荣申的中军帐奔去,弓箭手犹豫着,但是不敢违抗军令,第三轮箭雨依然放了出去,西戎人不甘示弱,两颗火球再次重重砸击在城墙之上。
弓手队的将军贴着墙壁走躲过飞溅上来的火蒺藜,酱黑色的脸冷得吓人,他快步走向聂卿,两只牛眼瞪得大大的,李明溪见势立刻站在聂卿身前,抬手制止他继续上前。
“你这小白脸刚刚说什么,”那将军恶声恶气地开口,他似乎非常愤怒,“他娘的什么脏水都往赵家头上泼,老子就是赵家的人!之前说我们贪墨军饷,现在又说我们通敌,你今天给出证据来!老子拿命守的这座城池,不是让你们这样往我头上泼粪的!”
聂卿冷静下来,她颤抖着呵出两口从心里逸出的凉气,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李明溪,眼中燃烧着不知名的情绪,沉声说道:“那请问这位将军,你之前知道赵家从大燕拐卖男女幼童卖给西戎人从小做奴隶的事情吗?赵堃做事情会跟你说吗?你站在这里是凭借自己实打实的军功,还是自己姓赵?”
没等那将军回答,聂卿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没被降职,已经说明了你是凭借着什么了,硝石矿只有朝廷才有权开采,你闻闻这个硝石的味道,楼兰境内什么时候有硝石矿了?”
两边继续对峙着,弓箭手没得弓手队的将军示意,一时也不敢继续拉弓,楼兰人的战鼓仍然敲得激奋不已,聂卿右手撑在城垛上,手背上再次青筋暴立,她的眼睛投向城下骑在白象身上的人身上,声音清晰:“赵家三年前举办烟花庆,之后一年比一年盛大,我之前没有注意到,今年大燕境内的硝石矿,因为公处有急,只流出少数硝石用作民间烟花制冰之用,烟花大燕各处都放,年底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烟花能被卖到佛母城来!”
那将军咽了口唾沫,聂卿转头看着他,轻声道:“将军,你可以让弓箭手暂不放箭,看看楼兰军到底想干什么。”
迦婪若右腿横在白象的背上,右手支着下巴,白象头上稳稳搁着一盘紫玉似的葡萄串,他慢条斯理地拈起来一颗葡萄,剥去外皮轻轻咬了一口,甜蜜的汁水沾染上唇缝,他眯眼看着突然沉静下来的弓箭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旁边等待着的楼兰将士看见佛母城头的人突然不动了,眼中一喜,他刚想开口建议,在看见迦婪若那双无悲无喜的碧绿色眸子时汗津津打了个寒颤,他收去心里的小主意,一脸端肃地问道:“王子殿下,大燕人现在不动了,我们应该怎么做?”
“退兵吧,”迦婪若把葡萄皮扔在了地上,浑不在意地拿自己身上昂贵的丝绸擦了擦手,他拍了拍身下的白象,“大燕人已经看出来了我们的想法,再耗下去也只会耽误勇士们休息的时间。”
身后的楼兰军队火速让开一条通道,白象转过身子,迦婪若把盘着的腿散开,坐着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白象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几步,迦婪若突然回头,锐利的目光射向聂卿所在的方向,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哎,运气果然从来没有站在我这边过啊,暗探还是比不上影卫的,如果我有影卫,上一次应该就能留下那两个人的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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